《红楼梦》：秦钟为什么字鲸卿？

对于古代人而言，名字是分开的，名是名，字是字，但名和字之间，又有一定的联系。古人出生的时候，就会给起一个名，便于长辈称呼，也叫小名、乳名，但是字却是正式的称呼，是写入宗谱的，有男子二十冠而字，女子十五笄而字的说法，当一个人有了正式的名字，也就意味着你成年了，可以迈入社会人的行列。

《红楼梦》里的男孩子、女孩子的名字很多都是乳名，例如黛玉、宝钗、湘云、宝玉等等，因此很多读者猜测贾宝玉的大名究竟叫做什么。

就古人的名和字之间的关系而言，大体有以下几种情况：

其一，名与字含义相同或相近，彼此起到解释说明的作用。

例如《红楼梦》里的贾赦和贾政，林如海向贾雨村讲明：“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，名赦，字恩侯，二内兄名政，字存周，现任工部员外郎。”赦有宽容、赦免的含义，恩侯则是沐浴皇恩的意思；“政”可以是端方刚正的品格，也可以指清明政治，“存周”则是说有周礼遗风；这样“赦”和“恩侯”之间，“政”和“存周”之间互为表里，起到了解释说明的作用。

其二：名与字所取文字的含义正好相反，但又有一定的联系。

例如甄士隐名费，字士隐，来自于《中庸》，“君子之道费而隐”，意思是君子的道广大而精微，“费”和“士隐”的含义相反，但解释的都是君子之道。

《红楼梦》里名字俱全的人物屈指可数，除了上面这几个人物，还有贾雨村，名化，字时飞；林如海，名海，字如海；薛蟠，名蟠，字文龙；李纨，名纨，字宫裁；等等。其中却有个小人物有名有字，他便是贾宝玉的好朋友秦钟。

贾宝玉和秦钟按照贾蓉、秦可卿的辈分来算，是叔侄辈，但是宝玉是一个不为世俗所困的人，一味地随心所欲，因此又发了癖性，特向秦钟悄说道：“咱们俩个人一样的年纪，况又是同窗，以后不必论叔侄，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。”于是，宝玉就称呼秦钟为“兄弟”，或叫他的表字“鲸卿”。由此，我们知道秦钟名钟，字鲸卿。

《红楼梦》有两回的回目出现了秦鲸卿的名字，分别是第十五回“王凤姐弄权铁槛寺，秦鲸卿得趣馒头庵”，第第十六回“贾元春才选凤藻宫，秦鲸卿夭逝黄泉路”。涉及秦钟的故事笔墨虽然不多，但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，他在贾宝玉心目中的位置也是不可替代的，因此，我们有必要琢磨下秦钟这个人物。

秦钟，名钟，字鲸卿。大家都知道，有一个成词“钟鲸”经常出现在古诗文中，钟鲸也写作鲸钟，古代的一种大钟，因撞钟木形同鲸鱼而得名。语出《东都赋》“於是发鲸鱼，鏗华鐘”，注曰：“海中有大鱼名鲸，又有兽名蒲牢。蒲牢素畏鲸鱼。鲸鱼击蒲牢，蒲牢輒大鸣呼。凡鐘欲令其声大者，故作蒲牢於其上，撞鐘者名为鲸鱼。”古代大钟上的兽头一般都雕刻成蒲牢的样子，因为蒲牢害怕鲸鱼，见了鲸鱼就大叫呜呼，因此将撞钟木形设计得同鲸鱼一样。由此，我们就明白了秦钟和鲸卿之间的关系。

秦钟的名字“钟（蒲牢）”和“鲸”之间的关系是相互制约、相互克制的，联系书中对于秦钟的描写，身体羸弱，娇娇怯怯有女儿之风，在郊外和智能偷欢就染了病症，后来竟然一命呜呼了。钟是害怕鲸的，大概从他的名字的矛盾性就预见了秦钟体弱早夭的结局，不能自洽互补，反而尖锐对立。

当然，秦业为什么给自己唯一的儿子起这样一个名字，自有其深意存焉。秦钟的父亲和贾政一样，是一个老来得子、望子成龙的老父亲，拿出家中所有送秦钟去贾府义学读书，想着他从此能光宗耀祖，荣耀显达。秦钟的父亲叫做秦业，自然有建功立业的含义在内，程本中写作“秦邦业”在这方面的涵义就更加明显了。秦钟，鲸卿，在秦钟的父亲看来，是希望儿子成就一番基业，自然是盛世洪钟，朝堂巨钟，铿锵悦耳，华丽飞扬。

然而秦钟事实上的生活却离仕途经济之路十万八千里，而且还为此沾沾自喜，认为自己的才学见识高过世俗之人。那么，在秦钟的实际生活中，“鲸钟”可能更多的像古诗词中的意境，诸如“背水人家认鸡犬，隔林佛屋听钟鲸”，“疏钟鲸吼霜华重，长笛龙吟月色虚”，“笑狂客无眠，坐听钟鲸”等等。暮鼓晨钟，超然洒脱于红尘之外；结慕知己于山林之间。

关于“鲸”，早在《尔雅•翼》中就有这样的描述：“鲸，海中大鱼也。其大横海吞舟，穴处海底。出穴则水溢，谓之鲸潮，或曰出则潮上，入则潮下；其出入有节，故鲸潮有时。”这可能是我国古代关于鲸最早的记录了。“鲸”在人们印象中是一种宏大而神奇的生物，出没于苍茫大海之上。这样就给“鲸”增加了许多神秘的色彩。“忽闻海上有仙山，山在虚无缥缈间”，于是人们将远赴大海访道求仙与“鲸”扯上了关系，幻想着骑着鲸鱼大概可以到达遥远的仙圣之地，因此有了“骑鲸”的比喻，例如“巖冰涧雪謫仙才，碧海骑鲸望不回”，“人间未有飞腾地，老去骑鲸却上天”等诗句，比喻隐遁或者求仙。

清代陈维崧形容钟山梅花“十万琼枝，矫若银虬，翩如玉鲸”。梅花盘曲昂健的姿态，就像白色的蛟龙；梅花轻盈铺张的姿态，就像，翩跹游动的玉鲸。这样，鲸在神秘的同时又增添了飘飘仙姿。

由“鲸”在古人印象中的神妙、翩跹、自由的姿态，很容易就联想到了秦钟玉树临风、仙姿绰约的风貌。这大概也还是为什么《红楼梦》里经常将秦钟称呼作“鲸卿”的原因吧。秦钟和贾宝玉一样，属于禀性乖张，生性怪谲，虽聪明灵慧，但不入仕途经济正途的一类人，行为迂阔怪诡，常惹得万目睚眦。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，因为两个人偏僻怪诞，他们才会一见如故，惺惺相惜，在逐渐地深入了解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秦钟去世以后，贾宝玉还常常拜祭，大观园刚刚下来的莲蓬也摘了送到秦钟坟上。这是两个充满了叛逆的少年，自以为是地在脱离世俗的路上狂奔。

当然在《红楼梦》中亦有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，就是万事皆可套用的谐音大法，秦业谐音情孽，秦可卿谐音情可轻，秦钟谐音情种，秦鲸卿谐音情尽倾。《红楼梦》洋洋万言，不过系于一个“情”，而情之所起的正是秦钟一家。